隨著古詩詞讀多了,也漸漸知道瓊瑤作品里古典詩詞的來處。覺得她真了不起,在沒有網絡的時代,她的信手拈來和化用,得飽讀多少詩書啊。
著名作家瓊瑤女士于12月4日在家中以自己的方式翩然而去,坦言不愿當“臥床老人”。對此,我是心存敬佩的。她的選擇,在中國這個“好死不如賴活著”的傳統思想熏陶了幾千年的國度里,需要多么大的勇氣、決絕和智慧??!或許也可以說,她把人性、人生看得何等的通透。人說“久病床前無孝子”,深信以然。當然這段是我的題外話,我想說的是我們那個年代所讀的瓊瑤。
瓊瑤熱時,我已經工作了。在小城,我幾乎讀過當時能找到的所有的瓊瑤小說。現在還記得的,不需要百度的小說就有《窗外》《幾度夕陽紅》《煙雨濛濛》《庭院深深》《月朦朧 鳥朦朧》《在水一方》《星河》《碧云天》《一簾幽夢》《心有千千結》《聚散兩依依》《青青河邊草》《彩霞滿天》《卻上心頭》《問斜陽》《匆匆太匆匆》《彩云飛》《寒山翠》《金盞花》《我是一片云》《雁兒在林梢》《月滿西樓》《夢的衣裳》,夠多的吧。不好意思的是,小說里的故事多不記得了,即使記得的,也容易把故事主人公搞成串燒。只是小說名卻記牢了,因為它們都很美。不過,奇怪的是,我從來沒有買過一本她的書,不像三毛在中國友誼出版公司出版的所有散文集,我一本不落地買過,現在還在盤龍城的書房里。我也不知道為什么。是不是覺得她的小說中的愛情總是哭哭啼啼、死去活來、尋死覓活的,也就是現在所被人詬病的“戀愛腦”吧?
我是在讀瓊瑤小說的過程中,感悟到中國古詩詞的美的。我們上世紀六十年代生人,在最需要古詩詞滋養的年代,卻很少接觸過。偶爾背過的,僅僅有“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。舉頭望明月,低頭思故鄉”“白日依山盡,黃河入海流。欲窮千里目,更上一層樓”幾首。那時,不像現在有百度,一搜索題目或主題詞就能搜索得到。所以當瓊瑤的小說出現時,那直接應用或化用古詩詞的小說名,以及書中引用或改編了的古詩詞,就對我很有殺傷力。我會在讀她的小說時,刻意去追尋那些古詩詞。
一開始,還曾鬧過把瓊瑤改過的古詩詞當原作的笑話。最典型的是《在水一方》,以為“綠草蒼蒼,白露為霜。有位佳人,在水一方”就是原作。后來讀《詩經·秦風·蒹葭》,才發現原詩是“蒹葭蒼蒼,白露為霜。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”。因而再讀瓊瑤小說時,對她引用的詩和詞,就特別小心,不再自以為是地認為是她的原作了。隨著古詩詞讀多了,也漸漸知道瓊瑤作品里古典詩詞的來處。覺得她真了不起,在沒有網絡的時代,她的信手拈來和化用,得飽讀多少詩書啊。
先說《幾度夕陽紅》,讀《三國演義》時就知道那是楊升庵的《臨江仙》中“滾滾長江東逝水,浪花淘盡英雄。是非成敗轉頭空。青山依舊在,幾度夕陽紅”的句子,被瓊瑤直接拿來做了小說名。而《煙雨濛濛》,則取自陸游的“煙雨蒙蒙隔斷橋”,或將杜荀鶴的“濛濛煙雨蔽江村”中的“濛濛煙雨”調了個個?!锻ピ荷钌睢?,歐陽修寫過“庭院深深深幾許,楊柳堆煙,簾幕無重數”,李清照也引用過此句填了一首詞?!对码鼥V 鳥朦朧》,朱自清曾以“月朦朧,鳥朦朧,簾卷海棠紅”為題寫過著名的散文,瓊瑤用了前半句?!侗淘铺臁穭t出自范仲淹的“碧云天,黃葉地。秋色連波,波上寒煙翠”的句子;元代的王實甫在《西廂記》中也寫過,“碧云天,黃花地,西風緊,北雁南飛”?!兑缓熡膲簟烦鲎郧赜^的《八六子·倚危亭》中“夜月一簾幽夢,春風十里柔情”?!缎挠星ЫY》則是化用了宋代詩人張先的句子“心似雙絲網,中有千千結”,很得妙處。《彩霞滿天》是化用了劉禹錫的原句“莫道桑榆晚,為霞尚滿天”?!秴s上心頭》直接用的是李清照的“才下眉頭,卻上心頭”?!秵栃标枴肥菑乃纹睢盀榫志苿裥标枺蚁蚧ㄩg留晚照”中而來吧?!洞掖姨掖摇房赡苁鞘芾铎稀傲只ㄖx了春紅,太匆匆”的啟發。《彩云飛》當是李白的“只愁歌舞散,化作彩云飛”?!督鸨K花》應該是薛濤《金燈花》的別名,全詩云:“闌邊不見蓑蓑葉,砌下惟翻艷艷叢。細視欲將何物比,曉霞初疊赤城宮?!薄对聺M西樓》,來自盡人皆知的“云中誰寄錦書來,雁字回時,月滿西樓”。哎呀,太多了,當然還有我不知道的。那些古詩詞確實給了我文學上的滋養。
寫到這,就可結束行文了,突然又想起一件舊事,是題外話又不是,當和瓊瑤有關。那是1999年夏天,內人特招進部隊院校,商調函都發來了,那真是不容易的。可醫學院的人事處長就是緊咬著不放。不知去她辦公室她家求了多少回,包括她老公都幫著我說話,她卻是一臉的冰冷,油鹽不進,硬不應允。我只得不停地找人當說客,每天搞得像祥林嫂一樣。最后找到了醫學院的廖書記,他曾經在地委工作時,我就認識他家。那晚,月黑無風,溽熱難捱。敲開廖家的門,一臺電扇正在使勁地搖,電視里播放著的是瓊瑤的熱劇《還珠格格》。廖書記和孫子抱著電視機看得津津有味。哈哈,其實,每晚我也正陪著讀小學的女兒一起追劇,對劇情熟悉得不得了,因而和廖書記就有了共同話題。邊陪他看電視邊聊劇情,也和他爺孫倆一起笑,一起樂,看得高興處,我們還會撫掌大笑。在插播廣告時,我便趁機和他提起內人調動的事,廖書記當然心知肚明,知道我上門是為何。他以前對我印象一直很好,也許今晚聊得更是時機成熟,也許是前期所做的工作起了作用,反正,他在我隨身帶著的請調表上簽了字,讓我第二天再去找人事處長。記得我離開廖書記家時,是哼著“你是風兒,我是沙”的旋律出門的。你說,我是不是要感謝瓊瑤阿姨呢?
而今,斯人已去,是當懷念。試問自己,記那些古詩詞易,但當活到她那個年紀時,我是否有勇氣像那樣翩然而去呢?殊不易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