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錢沒錢,回家過年”。中國人戀家,所以每到年根兒,回家過年便成了大家約定俗成的事情。無論年長年幼,還是貧寒富足,在一個特定的時間段,如同一只只歸巢的鳥兒,從不同的方向,不同的地域,千里迢迢,大家不約而同地忙著同一件事——回家過年,只為享受那一刻的闔家團圓。因此,中國的春節也常被稱為“人類最大規模的周期性遷徙”。
“小孩小孩你別饞,過了臘八就是年”。家鄉的年味,總是那么濃郁而獨特。貼春聯、掛燈籠、放鞭炮、拜大年、走親戚……這些傳統習俗,像是一幅幅生動的畫卷,綻放在家鄉的每一個角落。
父母在哪,哪兒就是家。過去母親和奶奶在老家,回老家過年便成了我每年的習慣。我老家在魯西北,是劉備桃園結義做縣令的所在。家鄉人重情義禮節,更有著淳樸悠長的民風。
故鄉過年,往往是從臘月二十三開始,這一天又稱“小年”。從這一天開始到除夕,可以說是家鄉人最忙碌也最“奢侈”的日子。為了備齊過年所需的年貨,為了把年過得體面一些,吃、喝、穿、用應買盡買,仿佛要把一年辛苦勞作和節儉積攢下的血汗錢在春節幾天里“揮霍”一空。這時候的農村大集上,也是人聲鼎沸,熱鬧喜慶,小商小販和莊戶人交易繁忙,其樂融融,好一幅歡喜過大年的紅火場景。此時在村子里走一走,家家戶戶炊煙裊裊,連空氣中都飄浮著烹炒煎炸的香味兒。
年三十,是家人團聚的日子,貼對聯,供祖先、炸年貨,當然最重要的節目是張羅和享受豐盛的年夜飯。除夕夜,一家人圍聚八仙桌旁,敘著醇香似酒的親情,孩子和老人說說外面的事,老人跟孩子問長問短,女人們聊著家常,觥籌交錯之間,盡享天倫之樂。當然少不了一家人樂呵呵地喝著茶水,伴著春晚守歲。
在農村最為壯觀的還是初一大早的村拜。在老家,我的姓氏屬村里第一大姓,有三分之一以上是本家。所以拜年的隊伍也是浩浩蕩蕩,頗為壯觀。此時輩分大的,往往在家擺好香煙、瓜子、糖,講究些的還在明堂內外鋪好溫席,然后穿上新衣服,端坐太師椅或椅凳上,等待院中或村里的晚輩們前來拜年。那時候東方還未現魚肚白,拜年隊伍便由輩分或年齡較大的招呼著,先拜自家長輩,然后是本院,最后在家堂集合一起開始村拜。街上遇到的,經常是相互問候打趣,到長輩院里就山呼拜年。此時拜年和被拜的,都是喜氣洋洋,相互寒暄問候,仿佛分別了很久。那些從外地趕回的更是成了關照的對象,在哪高就,父母孩子可好,七大姑八大姨問候一個遍,只等到領頭人大聲招呼,才匆匆惜別。由于我在村里輩分小,小時候一圈年拜下來,褲子弄得臟兮兮不說,膝蓋也是磕得生疼。
后來奶奶過世,母親去了父親上班的城市,每逢過年我便奔波于城市之間的車上。城里人春節氛圍淡,點鞭炮受限,鄰里間相互來往少,過年的氛圍也淡了許多。
這幾年,隨著交通的便捷,來離老家較近的我家過年又成了父母的最愛。由于我在銀行工作,職責所在每年都要忙到除夕,父母深諳兒子“官身不自由”之理,加之老家的老屋常年無人居住,寒氣重,所以起初回來的幾天,父母倒還顯得“風輕云淡”,可到了除夕夜里,父母就一下子變得局促起來。他們不僅一遍遍地收拾行李,絮叨著明早幾點可以回老家,回去會見到誰,老家誰家誰家咋樣等等車轱轆式的話題。還反反復復地叮囑著,回家帶點什么,見到鄰家孩子和長輩不能空手,見到過去幫過咱家的如何拜年答謝等等,眼神里滿是期待和興奮,就連過去最喜歡看的春晚也顧不上了……到了初一一大早五六點鐘天還不亮,父母就早早摸到了我的床邊,嘴里喃喃著,早回去一會,盡量趕上村里人拜年,否則讓村里人議論,好像在外面干事看不起人似的,那企盼心急的神態讓人不忍心有一點點的拖沓。一路上,明白老人心思的我車開得飛快,此時車外雖然漆黑一片,但二老依然興致盎然,兩雙眼眸在暗夜里閃著熾熱的光。
終于到家了,院子里那棵杏樹又長粗了,石榴樹結的石榴又多了吧,感覺家里的空氣就是好,煮出的餃子也好吃呢。當聞訊前來拜年的晚輩進家后,二老的開心幸福狀更是溢于言表,又是遞煙,又是安排抓緊給人倒水,音容笑貌間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年輕時代,全然不像八十多歲的老人。
故鄉的山,故鄉的水,故鄉有我幼年的足印。幾度風雨走,幾度雪飛春,以往的歡笑依然在夢中。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二位老人,我豁然頓悟,原來這就是根的力量,年的意義,心之向往的團圓。